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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后几乎要站不住了,纵使身前兵甲簇拥,她也控制不住那颗想要逃离的心。

    她的丈夫,高贵的、运筹帷幄的九重天的帝君,披着淋漓的鲜血向她飞来。

    这样重的伤……他会死么?他若死了,羽蛇氏怎么办?

    凰蕊的姐姐——那个女人,何以有这样恐怖的威能?隐忍如此多年。她的妹妹是侧妃还不够吗?还想当她这个天后吗!

    她瑟瑟发抖,头顶的金冠都战栗。

    纷纷的血雨之中,她听到了世间最为惨厉的哀嚎——

    古祭台下,燃烧着的羽蛇氏仙人化作森森的白骨,白骨如有灵魂,聚拢,生长,堆成百丈的白塔,狠狠刺破了凤凰的血肉。

    天后仰面,怔怔看着。

    她的夫君,与她少时相识。

    他温和、贤明,又富有野心,带她登上了最高的位置。

    可这高位之下,为何会有她至亲的白骨?

    天帝回身,冷冷看向了凰月。

    布局多年,成全凤凰氏的煊赫与野心,为的也不过是这一日,名正言顺杀死他们。

    羽蛇献上了忠心,希图永世的荣耀,于是天后的族人作了他的棋子,纷纷死在了今日。

    白骨堆高塔,鲜血淅沥而落。

    凰月的胸膛破开巨大的豁口,与此同时,杀戮的阵法在高台点亮。

    满脸是泪的少年自云端跌落,他踉踉跄跄,奔向他的父君,又顿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“父君,父君!”任性恣睢的凤燃从未这般崩溃过,“别杀姨母!母妃会难过的!母妃会也跟着死去的!”

    他不懂得权力的更迭,不懂得阴谋与野心。

    凰蕊为保全他让他做了无知的孩子,但命运的残酷直到今日才向他揭开面纱。

    端悯其人,远比凰蕊所想的要残忍百倍、千倍。

    凰月俯眼,看着这赤金法衣的小少年。

    太天真也是种罪过。

    她声音破碎:“凤燃,滚远些……”

    天帝的眼中尽是失望,语气却并不严厉。

    “阿燃。这些年来,我太纵容你了。”

    纵容、无限的纵容。

    让他性情不堪,让他声名狼藉,让他衬得长晏才是当之无愧的储君。

    凤燃怔愣望向天帝,忽觉他的父亲是这样陌生。

    “让开。”天帝语气仍然和缓。

    “我不……我不!”他流着泪,“母妃会难过的啊!”

    但他不知道,天帝其实不在乎。

    心爱的凰蕊夫人不过是野心家的装饰品,他要的是凤凰氏的麻痹大意。

    不在乎,就不会重视。

    天帝挥手,守株待兔的法阵霎时间迸发出果决的杀意。

    凰月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既有反心,当也有视死如归之心。

    只是她的妹妹呀,无法跟她回南禺山了。

    破碎的血肉之中,刺耳的尖嚎穿透人的耳膜。

    天后眼睁睁看着凤燃飞扑向前,想要救下垂死的凰月。

    向上生长的白骨之中,他徒劳的一同死去。

    天帝移开了目光。

    弑神的禁术,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。

    传说凤凰是永生不灭的生灵,因为它们每经过一次涅盘,都会浴火重新归来。

    当杀死这世间两只血脉最为高贵的凤凰时,涅盘的火焰终于在古祭台上点燃。

    仙人的血肉作祭品,上古战场作熔炉,燃烧着的涅盘之火去炼化神明的身躯。

    而新的上神,是九重天的主人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浑身鲜血的青年犹如地狱的幽鬼。

    白发同枯血相缠,模糊的面容里,唯有那双暗金的竖瞳越发明晰。

    “两万年前,会想到自己有这一日吗?”

    邕巳的刀锋落在龙角之上。

    幽绿的火焰缝补了心口,邕巳却好似感觉不到那股阵痛。

    “待到凤凰的涅盘火烧起来,我的故友。”他笑,“世间再无烛阴了。”

    他抬手,斩向龙角。

    沉重的锁链声里,覆满鳞片的手接住了刀锋。

    法力尽数被吞没,坚硬的赤鳞护不住皮肉。

    时暮看向邕巳。

    “你的话,一如既往的多。”

    坠落的星辰缓缓升起,强弩之末的青年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杀了邕巳——

    他静静地想。

    幽都毁便毁了吧,留下那颗“心脏”,也能凑出个摇摇晃晃的地府。

    弑神的阵法近乎无解,死亡并不可怖。

    端悯想要他的神格,也要看看承不承得住。

    茫茫的黑暗之中,星图印满天穹。

    亘古的法则听从他的召唤,骨子里的暴烈重新生出。

    时暮看向握紧刀柄的邕巳,忽而想起来,修缮好的钟山宫阙,还未带他的小姑娘去看。

    朝朝,真遗憾啊。

    可你的一生,应该是很长、很自由的时光。

    天地都是压抑的暗色。

    燃烧着的涅盘之火灼热而刺目。永生的凤凰是神明的陪葬,火焰燃烧之后,新的神明将要诞生。

    朝笙感觉自己是祭桌上的祭品。

    从踏出第一步起,身体便不再受她控制。

    古老的禁术束缚住她的灵魂,每一个舞步都烂熟于心,她似乎也变作了符文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不知疲倦、不知停歇。

    痛意生出,周身的火焰是囚笼。

    很多人死去,纷纷地死去。

    羽蛇氏的仙使,南禺山的孔雀,不知名姓的天兵,凤凰的女君,还有讨厌的凤燃。

    被抽离的思绪极力维持冷静,拼凑出破碎的真相。

    这些人死去,谁得利,谁就是设局之人。

    赤色的冕服掠过火焰,带起燃烧的狂花。

    三千年一次的祭祀,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。

    天魔的传承在脑海中飞快闪过,体内的生机流逝又重新生出,不死不灭的她可以承载运转的阵法,成为一个不破的囚笼。

    刺耳的笑声隔着火光传来,野心唾手可得的天帝终于露出了狰狞的原貌。

    长晏的声音隔着火光传来,他推开铁山般的天兵,厉声问他的父君,为何要将她困在阵法里。

    哭声传来,风声也传来。

    朝笙却不由得看向了天后,看向她慈爱的母亲。

    真奇怪。

    明知她并不爱自己,却在这一刻,依然生出了无端的期待。

    然后她看到,天后飞奔向长晏,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,而后抱着他呜呜的哭泣哽咽。

    她微微垂眼。

    “朝笙,要听话些。”

    “朝笙,要多同兄长学习。”

    “练舞也不要太逼着自己,当然,贪玩母后也是不允的。”

    虚情假意太多年,年少的时候也以为这是一颗慈爱的真心。

    赤水里诞生的天魔有了名字,有了蔽身的屋舍,有了兄长、母后,自然便以为自己有了家。

    但原来她是一枚棋子。

    母亲会爱自己的孩子,却不会爱一枚棋子。

    九重天的小魔女终于大彻大悟。

    心口的逆鳞温热,抚平了四肢百骸中的疼痛,缺失了的爱意其实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填满,关联的命运之中,她知道他的选择。